第10章
每出一個意外,池言澈都會輕撫他左腕,意味深長。
我閱歷再少,也看得出,宋家的事和池言澈脫不了關系。
這人到底是什麼身份,什麼手段,能把事情做到這個地步?
疑問在腦海中盤旋不散。
直到那天——我因為作業太多,把約會地點改在了圖書館里。
池言澈看著書,我肝著物理題。
午后的圖書館里一片靜寧,忽然的驚呼就變得尤為刺耳。
「老師?!」
方以修抱著兩本書,驚詫地盯著池言澈。
而我,在看見方以修的第一眼,「老師」兩個字也脫口而出。
我這句老師,叫的是方以修,方以修的「老師」,叫的是——
我一格一格扭頭,看向淡然自若的池言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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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不是搞天氣預報的,也不是觀測氣象的。
他是做天體核物理的!
百科上說,池言澈是門薩俱樂部智商最高的會員,還說他患有天才孤僻癥——怎麼看都沒覺得他孤僻啊。
百科上也說,池言澈因為研究成果斐然,許多專利被各國使用。
授權費驚人。
所以,這樣一個人,怎麼會成為我的未婚夫呢?
……
……
回宿舍的路上,我低著頭,腳有一下沒一下踢著地上的枯葉。
身邊的池言澈步伐悠閑,不緊不慢。
我努力忍了,但這事兒實在忍不下去……
停住腳步,我抬頭看向他:「池,池——」
壞了,又不知道該叫什麼好。
池先生已經是過去式了。
直呼大名也不合適。
他可是我老師的老師……
在池言澈微微挑眉的探究中,我干脆道:「池老師,您是缺腎還是缺肝還是缺眼角膜還是缺血——我就是普通血型,滿大街都是的那種。」
據說全球智商最高的人也被我這毫無邏輯的話問住了。
「什麼?」池言澈不解。
「如果不是我有您需要的東西,您也不必和我結婚,更不必這麼幫我吧?」我垂下眼睫:「我爸,我媽,還有……云園……」
我自詡不是天仙美人,算是學霸,但池言澈是學祖——學霸學仙學神的祖宗。
所以,為什麼?
池言澈明白了我的意思,他淡笑了一聲,輕撫左腕:「我需要什麼呢?……是啊,我需要什麼呢?」
自言自語地重復著問了兩遍,他看向我,笑著又問了第三遍:「你說,我需要什麼呢?」
我:「……」他這樣的人,應該,什麼都不需要吧。
池言澈輕輕出了口氣,笑聲不止:「人生在世,名利為底,擁有之后,還要繼續追求自我價值——可我的價值又是什麼呢?我與這個世界絕大部分人都不同,思想、行為、情緒……通通不一樣,我就像一個異類,你們叫做【天才】,而我覺得是【怪物】。」
說天才的時候,他笑容中透著輕蔑嘲弄。
說怪物的時候,他滿眼都是殘酷冷意。
我見過的池言澈,從來都是溫和的,但這樣的池言澈,卻讓我覺得……黑暗。
「所以,」池言澈摘掉了眼鏡,露出一雙泛著冷意的長眸:「一個怪物,為什麼要在人類的世界里生存?」
失去了眼鏡的遮蔽,他眉眼歷時變得棱角分明。
池言澈一手拎著鏡腳,另一只手緩緩捋起額前發絲。
一道疤痕深深刻在了額角,形狀猙獰。
我看著這疤痕,又看向池言澈的臉,忽然腦中閃過一道影像。
澄洲湖邊。
坐著渾身濕漉漉的少年,他單膝屈起,低下頭時,水珠沿著發絲滴滴答答,混著猩紅的血,染紅了半張臉。
桀驁不馴,又兇狠孤獨。
「……是不是你?」我不確定地問,「澄洲湖的那個人,是不是你?」
池言澈放下手,發絲蕩下,重新遮住傷疤。
「救命之恩,以身相許,這就是我需要的。」
說句話時,他目色極淡,就這麼直直看向我,毫無顧忌,沉暗如墨。
溫和,優雅,如沐春風……全是偽裝。
冷厲,病態,兇狠喪氣……這才是池言澈。
「怕了?」池言澈重新把眼鏡帶回去,又笑得溫柔:「可是,再怕,命也是你救的……時安,我說過,不需要你報答,只要別怕我就夠了,可以嗎?不要怕我,嗯?」
怕——倒也不是怕……
畢竟當初我才十歲。
只靠著一股中二傻氣,硬是把已經走進湖中心的池言澈拉了回來。
當時個子矮,深一腳淺一腳,差點人沒救過來,把自己搭進去。
開局是救人。
結局是……被救。
為了把我送上岸,池言澈被湖里的石頭撞破了額角,滿臉是血。
自殺的人往往都有不如意的人生,可我也過得很不如意啊。
于是,我拉著池言澈坐在湖邊,孜孜不倦給他灌輸活下去的大道理。
【大哥哥,我知道你很慘,但我比你更慘!】
【我爸爸不要我了,我媽媽也醒不過來,我不是孤兒, 但我活得比孤兒還艱難。】
比慘而已, 從來沒輸過。
可我那時候還小,一開始真的只是想寬慰他,說著說著,悲從中來, 自己就先哭了。
我可太慘了……
一把鼻涕一把淚,哇哇開嚎。
「別哭了。」自殺未遂的少年冷眼看我:「吵。」
我也不想哭, 可我都這麼慘了, 哭一下又怎麼了。
他冷著臉不理我,與我放聲大哭停不下來,就這麼僵持了十分鐘。
他敗下陣來。
「別哭了!」他煩躁地說:「我不死了!」
「哦……」我抽噎著, 「那,那我緩緩……」
緩了好半晌, 我才勉強止住眼淚, 看他已經凝固了血的側臉, 要去給他買藥。
他沒阻止,只淡淡看著湖面, 眼中空無一物, 又深不見底。
可等我買藥回來, 他人已經不見了。
「原來……」
我舔了一下嘴唇,自言自語:「大哥哥長大后, 會變成老公……」
「時安?」池言澈沒能得到答案, 揚眉看我。
我搖搖頭,朝他笑著說:「我不怕你, 為什麼要怕你?與其怕你,我更怕物理。」
這麼說著,我往前走了一步,別別扭扭伸出食指,點了一下他的手背。
池言澈垂下的指尖動了動。
我抿著嘴,輕輕勾住他的手指。
只是一根手指勾著另一根手指, 我耳朵有些熱:「有些事總得坦誠布公說開,比方說,那天如果去的是宋時裊,你也會答應結婚?再比方說, 你要和我結婚, 就單純為了報恩?你們研究物理的,應該不愛看白蛇傳吧……」
池言澈低眸看著我們勾在一起的手指, 一言不發地掙開, 反手握住我的手。
被他的力道帶著, 我和他十指相扣,往前慢慢地走。
他的聲音清幽又寧靜,回答了我的所有問題。
「婚姻對我而言毫無意義。」
「孤獨的怪物只臣服救贖他的人。」
「和你結婚,不是因為報恩,是因為——我的命, 屬于你。」
給命文學啊……
我忍著笑, 哦了一聲。
走了許久, 他也說了許久。
末了,他忽然問:「白蛇傳是什麼?」
我忍不住了,笑了出來, 抬眼看他:「是和物理沒關系的東西!」
是救命之恩,以情相許。
是冥冥之中,自有注定。
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