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
貴妃出百兩金選貼身侍女,必須是盲女。
我自毀雙目,揭榜入宮,當晚安排給貴妃沐浴擦身子。
到腰側時手一滑,下意識摁了下去。
瞬間觸感滾燙,滿手長毛,掌心似乎還能感受到青筋痕跡。
貴妃悶哼一聲,貼近我的耳朵呵出冷氣。「摸到什麼了?」
01
我松了手,強裝鎮定,跪拜在地。
「蒼耳不知娘娘沐浴也有帶水寵的習慣。」
耳邊水聲淋漓,一雙腳踩上我的后背,接著狠狠壓了下來。
「哼,倒是機靈,可這宮中的福可不是機靈就能扛住的。」
貴妃冷笑著站在了我的后背。
我顫抖雙臂強撐著,直到頭腦發昏,貴妃才以我為階,緩緩走了下來。
帶著水漬、指甲鋒利的腳尖踢了踢我的右臉。
「給本宮擦拭披衣。」
腳尖鋒利的指甲劃破我臉頰的皮膚,幾絲尋常人無法察覺的血腥味,蔓延到我的鼻息。
我忙不迭爬起來,摸索著衣架,按照嬤嬤培訓的法子,給貴妃裹上輕紗,手靠近她后腰時,又被方才摸到的長毛掃過。
我佯裝沒有感覺,跪在邊上等待吩咐。
一雙帶著硬繭的手捏起我的下巴。
耳邊是貴妃帶著魅惑的喑啞低吟:「蒼耳,這名字也很不錯,從今日起你留下。」
蒼耳,匍匐低賤,卻能野蠻瘋長。
就像貴妃眼中的我,也是她滿意的我。
可她忘了,蒼耳有毒有刺,一旦被傷到,它的果實就會牢牢粘在人身上,再難脫離。
我叩首謝恩,聽見她敲了三下磬鐘。
殿門應聲而開,太監的聲音響起:「恭請娘娘上鳳鸞春恩車。」
耳邊滿是窸窣腳步,良久后,殿門一關,整個偏殿只剩下了我。
我慢慢坐起身,靠在浴桶旁。
窗外是狂風驟雨,身后是冰冷的水桶。
就像那日姐姐的手一樣冷。
我抬手擦了擦臉,方才被貴妃劃破傷口的血漬已經干涸。
我屈起手指,慢慢扣下一塊血痂,放在鼻下。
窗戶被驟雨狂風吹起,裹挾起血腥味在殿中盤旋。
血腥味散開,透露出一股奇異魅惑的異香。
是番邦特有的迷迭香。
是貴妃指甲上的迷香。
也是姐姐尸體的傷口處蔓延的異香。
02
我的眼前全是黑暗,黑暗中漸漸浮現出姐姐的樣子。
她溫柔笑著,伸出小指跟我拉鉤。
「蒼耳,姐姐很快回來,不會丟下你的。」
她騙了我。
卻沒有全騙。
姐姐入宮第三日就出了宮,只不過是被草席一卷,抬進了亂葬崗。
就像,當初的娘親一樣。
我抱著姐姐尸體回了西山,把她葬進早已準備好的墓穴。
墓穴中,另一具無頭尸骨已經腐爛,露出只有四根指頭的爪骨。
就是這四指狐爪,會在沙地上寫故事給我和姐姐聽。
還會教我們爬樹、摘果。
她是只會說人話、沒有人形的靈狐,是我和姐姐的養母,給了我和姐姐所有溫暖。
喝山泉、吟唱山歌,是我和姐姐度過最快樂的日子。
她曾說,等我們十四歲,便是女孩子及笄的日子。
那時,她會送我們出山,去跟人一起生活,不要再回來。
我和姐姐分外不舍,說好一年回來看一次。
卻沒想到,就在第二年,皇帝收了位番邦來的胡族美人,封為貴妃。
貴妃妖嬈魅惑,最愛聽狐鳴。
皇帝為討貴妃一笑,燒了西山,抓走靈狐。
把靈狐掛在城樓上。
我和姐姐就在城下,跟所有百姓一起,被城防錦衣衛死死攔在護城河外。
眼睜睜看著靈狐被吊尾扒皮、抽筋剔肉。
靈狐一聲沒叫。
而貴妃卻只嗤笑一聲:「聽說西山靈狐能通仙,叫聲如歌,能喚風雨,也不過如此。」
她砍下了靈狐的頭,帶走了。
隨手把靈狐殘破尸體扔進了腐爛發臭的亂葬崗。
那日下了很大的雨,就像今夜的雨這麼大。
03
雨下一整夜,貴妃回來時,已是第二日的日上三竿。
一起回來的,還有開懷大笑的皇帝。
「有愛妃如此,不上早朝又如何!哈哈哈……」
我跪在床邊為貴妃捏腳,邊上是似有若無的龍涎香氣。
「新來的丫頭,愛妃可滿意?」
皇帝不過四五十歲,可聲音很是蒼老。
貴妃「嗯」了一聲,腳背抬起我的下巴。
「陛下看看,這丫頭長得如何?」
一道目光落在我臉上,耳邊是皇帝猶疑的聲音。
「這個丫頭,朕好似見過。」
我心一緊,我和姐姐長相是很相似。
但姐姐進宮時是易容過的。
尸體抬出去的時候,也已經毀了容了。
「陛下看看,像誰?」貴妃聲音似笑非笑。
我不敢動,耳邊只有些許風聲。
良久,皇帝悠悠開口,聲音似在回憶:「像阿錦,好像阿錦……」
貴妃咯咯笑了起來:「陛下果然還記著姐姐,對姐姐真是用情至深,這丫頭確實像長姐呢。
「只可惜,這丫頭是個瞎的,長姐那麼要強完美,就連跳崖自盡都要去西山那麼有名的靈山,可不會生下瞎眼的女兒。」
貴妃踢了踢我的臉,把我踢到一邊。
「滾下去吧,本宮要與陛下單獨聊聊。」
我應聲退下,心中卻再難安寧。
我和姐姐,是孤女。
是落在西山的孤女。
而我和姐姐長大后走遍西山,也沒找到一戶有過雙生女的人家。